第二十二章却不知凶和吉谁赴幽冥(1 / 2)

9月16日是农历中秋,一早何天宝告诉贾敏说是要去商会,大概要忙一整天,

早早出了门。

到会馆已经是一屋子人,原来日本人刚刚又下了一次新的经济管制令,许多

商人来商会找人出头想办法,何天宝敷衍了一会儿就把摊子丢给金启庆。金启庆

不干,说他得忙陈璧君一个堂侄上燕京大学的事情。燕京大学是美国人的地盘,

校长司徒雷登根本不见他这南京汉奸。还好北平旗人多,金启庆绕了几个弯找到

一个在燕京大学工作的亲戚叫富察永清的,约好了早上去拜访。

何天宝独自对付一屋子商人,商人们希望汪僞政府出面去对付北平的日本人,

何天宝虽然并不在意汪僞的死活,但也知道这种事太过荒谬。双方讨论了一上午

也没头绪,十一点多的时候来了个燕京大学的校工带来了张金启庆的条子,说事

情已经办好,何天宝本来以爲他是邀功,忽然觉得不对,总算是在北平待久了学

到了北平人对「三节」的重视,笑着跟那校工说:「这怎么说的,中秋节你们大

爷还忙活我们的事,你在这里喝杯茶等等,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出来批了钱让

辉子买了半车节礼送去。

跟辉子交代完这事,何天宝重新进屋,忽然注意到商人中间坐着宏济善堂的

那个经理,前不久被扣了鸦片的。何天宝记性不错,记得此人姓俞,就招呼说:

「这不是华中宏济善堂的俞经理吗?你还在北平?那十箱货还没卖完?」

其实宏济善堂上上下下从盛老三到这个俞经理都没跟他说实话,听何天宝这

么说,俞经理满脸堆笑地站起来,毫无愧色地应道:「是啊,行情不好,我们那

批货低价甩卖都处理不掉,不过也好,能看看旧都怎么过中秋。」

何天宝想起之前何毓秀说共产党在北平地下鸦片市场杀价,就小声问:「是

不是西边儿?」

俞经理点头,小声说:「我今天是跟同乡来的,不是来找你,你已经爲我出

面一次了。」

何天宝向这个懂事的商人拱手作揖,又去大会议室跟不懂事的商人们继续谈。

好说歹说暂时打发了商人们,何天宝赶紧离开商会,去东安市场葆荣斋西店铺。

他之前订了一个生日蛋糕,到店里时蛋糕已经做好,何天宝跟掌柜的说让找

个伙计送家里去,出门给了伙计一个大洋,吩咐他别去金鱼胡同而是如此如此。

眼下日本人、汉奸还有国民政府比赛似地印纸币,物价飞涨,真金白银的大洋格

外值钱。伙计眉开眼笑,杀鸡抹脖地表忠心。

那伙计走了,忽然一股香风从后面袭来,何天宝心里叹口气,微笑着回头:

「你们日本人中秋节也放假?」

身后站着个蓝大褂瓜皮帽的小个子买卖人,正是李晓滢。

李晓滢低声问:「爲什么上次我带你进了一趟特工总部之后,你就再也没主

动找过我?」

「这不是中秋节吗?我们送往迎来,到处都要打点,后天,后天我就去找你。」

李晓滢仰脸盯着何天宝,不知道是因爲化妆还是光线,她的脸显得格外的白。

何天宝镇定地微笑。

李晓滢说:「我已经想办法调去满洲了。」

「爲什么?」

「你根本就是要天皇特使的路线图——别骗我,我好歹也是特务。」她那个

「也」字咬得特别重。

何天宝无奈地微笑,双眼盯着李晓滢。

李晓滢眼圈一红,颤声说:「你保重……也许战争会结束。」

说完她转身走了,蓝色大褂裹着小小的身躯。

何天宝忽然说:「等等。」

李晓滢站住,

何天宝从脖子上摘下一颗玉坠,递给她,说:「这是我小时候我姑姑送的,

是只猴子,我属猴儿——我很喜欢,等战争结束,我一定会找到你,跟你讨还的。」

李晓滢攥住那玉坠,笑了:「好,我会看好你这只猴子。」

何天宝站在东安市场门口,看着那件蓝色褂子消失在北平闹市千千万万黑的

灰的蓝的褂子中间。

他在太阳底下站了很久,在心里埋怨自己头脑一热又干蠢事:明明是场只有

利用和肉欲的逢场作戏,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陷进去?而且这场战争谁知道要打多

久,即使真的有天打完了,自己又去哪里找她呢?两人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名。

何天宝回到住处,贾敏正一个人坐在院里听着收音机,忽然走过来抱住他,

把头埋在他胸口,脸色绯红,带着酒气。

「吃饭了吗?」何天宝看院子里的石桌,石桌上摆着锡酒壶和两个盘子,都

是些花生米羊头肉之类的。

「在大酒缸买了点儿。」贾敏不好意思地笑,又柔声说:「我被你惯坏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我喜欢,娇妻娇妻,不娇惯怎么叫娇妻?」何天宝抚摸着她头发,轻轻吻

她脸颊。

贾敏吃吃笑,用嘴唇寻觅他的嘴唇。

热吻片刻之后,何天宝说:「今天你生日,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两人开车到芮克( rex),赶上一场《白雪公主》,何天宝从前看过,贾敏

第一次看这样的动画长片,笑得前仰后合。何天宝不看银幕,看身边的女人,黑

暗的放映厅里,银幕的光反射到她画了浓妆、大笑着的脸上,又苍老又天真。

看完电影回来,何天宝提议去集贤球房打两局台球,贾敏欣然迎战。集贤球

房堪称贾敏的主场,那里的记分员都是年轻姑娘,难得看到有女性打台球打得这

么好,何天宝又随和没架子。所以,只要何家「夫妇」去打球,没有客人的记分

员就都围上来给贾敏加油看球路,所以结果还是何天宝惨败。

「你输点儿什么给我?」贾敏得意洋洋地拄着球杆,威风八面。

「我做东,请你吃饭。」

贾敏摇头:「哪儿有那么便宜?」她单手持杆,仿佛将军一样遥指何天宝,

说:「罚你想个新花样出来。」

「我想想……有了……」何天宝取出块手帕,走进贾敏,说:「我还真准备

了一个节目。不过你得先闭上眼,这是个惊喜。」

「花样真多。」贾敏笑着转过身,何天宝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睛,冲女记分

员打个响指。那几个姑娘都得了小账,端着点满蜡烛的蛋糕进来,齐唱生日快乐

歌。

何天宝摘下贾敏眼前的手帕,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贾敏看着蛋糕上的烛光,眼中有泪光闪动。

何天宝说:「今天是 9月16号,是你的生日,我记得你一直都是过西元生日

的……」

贾敏不说话,忽然流下两行泪来。

何天宝抚着贾敏后背,安慰了好久,她才好些。

何天宝说:「好好儿的过生日,怎么哭起来了?」

贾敏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都四十岁了,能不哭吗?」

何天宝搂着母亲的腰,咬着她耳朵安慰:「四十岁那是唯物主义的算法,你

的身体最多二十九,心里最多十九。」

「说话小心些。」贾敏破涕爲笑,说:「我去洗把脸。」

贾敏说是洗脸,其实是花了半个锺头精心化了妆,两人在台球房跟记分员们

分享了蛋糕,说些北平风俗、好莱坞电影之类的闲篇儿。何天宝讲了两个从外国

学来的笑话,逗得姑娘们哈哈大笑。

吃了蛋糕,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就在市场里头的东亚楼吃了餐简单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