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若秋霜心若冰(1 / 2)

何天宝回家,万事无心,反复盘算贾敏到底在烟馆做什么。

天气闷热,他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厨房里找到半瓶贾敏剩下的玫瑰露,

自己炸了一盘子花生,坐在院子里消磨时间。这么抓耳挠腮地熬了一下午,黄昏

时贾敏才回来,一手提着大酒缸的锡壶,一手托着荷叶包着的熟食。

何天宝躺在藤椅上,满身酒气,故作轻松地开口批评:「贾敏同志,我觉得

你得考虑解除酒瘾了。」

「再陪我喝点儿——今个儿非得庆祝,」贾敏说:「我有最新的好消息,你

猜猜是什么事儿?」

「你这是打哪儿回来?」

「跟我的同志们开会,党小组例会。」

「你们的接头地点在哪儿?」

贾敏警惕地看他。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的安全,毕竟那帮满洲警察还没走呢……」何

天宝判断那烟馆是共产党的据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问贾敏:「什么事儿这么

美?」

「百团大战!」

八月下旬,华北的八路军全面出击,进攻日军兵力薄弱的交通线和小城镇,

对外宣传称爲「百团大战」。 中共得意洋洋地宣传国民党自私自利搞摩抆,己

方忍辱负重真抗日,洗脱七月黄桥内讧的影响,向重庆政府追讨军饷。

这两天北平已经有模糊的传言,说有游击队大闹山西,小鬼子焦头烂额。当

时华北山头林立,除了八路军,还有阎锡山卫立煌和许多民间自发的武装。何天

宝一直认爲是他们国民党干的,贾敏当然认爲是八路的手笔。今天贾敏听到了较

详细的报告,拿喂鸽子的小米在地上撒豆成兵,眉飞色舞地向何天宝讲解八路军

如何总动员,出动了三十个团,全面攻击正太路,五天激战消灭了日僞军两万,

刘伯承怎样运筹帷幄,彭德怀如何横刀立马。贾敏虽然声音很小,神态却又激动

又骄傲。

何天宝不喜欢她这幅样子,讽刺说:「作爲一个被斗争得死去活来隐姓埋名

的地主婆,你这份赤胆忠心真让人感动——京戏里的杨继业史可法都比不了。」

贾敏也不生气,侧身坐在何天宝腿上,伸手作势抓他裤裆,说:「你这份国

难当头陷害忠良的执着,倒是比得上鱼朝恩魏忠贤,。」

「我不是看不起你们,可要是三十个只有步枪的团如果能消灭两万日僞军,

当年淞沪会战我们也不会失败了——我们可有百万大军外加飞机坦克和德械师的。」

贾敏说:「你们的飞机坦克德国教官,不也拿我们红军没办法?」

「那你们怎么会被我们端了老窝的?」

「那是苏区左倾,让毛主席靠边站了,后来他重新出山,立刻就有了我们今

天的局面。」

「什么毛主席,我看是比汪精卫更大的汉奸,投靠俄国人的乱臣贼子。」

「那么说孙中山也是汉奸喽?」

「国父当年联俄的事情很复杂,不过就算是你们的毛泽东张国焘也不敢批评

他老人家。」

两人就这么亲密依偎在藤椅里,低声而坚决地大吵了一架。

国共之别始终是母子俩的心病,两人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谈,今天天气燥

热,贾敏兴冲冲回来却遇上何天宝心情不佳,爆发了两人发生性关系后第一次真

正吵架。吵了十几分锺,贾敏气愤愤地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继续打嘴仗,话题

早已远离百团大战,贾敏攻击国民党头面人物的私德,何天宝就反击共产党也不

干净。何天宝在军统窝子里长大,对於中共种种不光彩之处比贾敏都清楚。贾敏

说戴笠泡女明星,何天宝就讲毛泽东停妻再娶的江青其实是蓝萍。

吵到最后,何天宝说得嘴顺,扔出了一段反共宣传口号:「你们共产共妻,

悖逆人伦!」

贾敏厉声问:「你混说什么?」

何天宝脸色惨白,知道这话出口,就无法挽回,但反正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剩下的话冲口而出:「如果你不加入共产党,也就不会害死爸爸。」

贾敏霍地站起,脸色煞白,进去睡了。

何天宝想追进去哄哄贾敏,在心里措辞,却突然重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巨大

鸿沟,躺在藤椅上,不知所措,慢慢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本来以爲贾敏会叫他进去或者给他盖个被子,谁知到

了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孤零零地歪在躺椅上。他一气之下起牀,开车去商会

睡了。

*********

第二天早上何天宝还没睡醒,就接到一个电话,是招娣打来的。

「怎么是你?贾……家里出事了?」 何天宝吓了一跳,差点说出贾敏的名

字。

「不是,我们有批货被警察扣了,我听说……」

「这种事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打了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何天宝冷冰冰地

挂了电话,立刻想到共党会派贾敏来作说客,心里有点期待。

果然,差不多一小时之后,贾敏来了。何天宝把贾敏让进自己办公室,关了

门。贾敏像个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耽误你做正经事吧。」

「这会儿还行,你今天怎么……」

「没事儿,我刚好在西四逛逛,一路逛到护国寺了,就来看看你。」贾敏嘴

里说着家常,手指在嘴边比了比,人已经跪在地上,开始检查桌子下面。

何天宝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眼睛看着母亲蜜桃般饱满的屁股,忽然想起

他们刚刚假扮夫妻搬进金鱼胡同 23号时,贾敏也是穿的这件旗袍。

「安全。」贾敏检查够了,到何天宝对面坐下,拿起何天宝的插杯喝了口水,

对他笑:「好大脾气。」

何天宝干笑:「不敢。」

贾敏说:「你惹火了我上级,这可是害苦我了。」

「招娣是你上级?」

「人家是老革命了。」

「那真是失敬,可是老革命难道不知道电话都是被监听的?」

贾敏无奈地笑笑:「我听了她转述就明白了,也跟她解释过了。这位老革命

刚进城不久,专长是打土豪、分浮财、抓特务,不懂这些。」

「电话的事情算了,另外国共合作也有个限度,你们的事情不应该把我拉进

去,会增加我暴露的风险,对不对?」

「我明白,但这次只能求你了。」贾敏走过来,轻轻抱住何天宝,胸脯裹着

他胳膊,黏黏的红唇凑到他耳边:「求求你了,儿子。」

何天宝触电一样想要挣开,却全身无力,说:「我明白了,我尽量帮忙。」

贾敏的身子贴得更近,手伸进何天宝的裤裆,轻轻抚弄着,说:「不是尽量,

是一定……」

何天宝不语,只是擡手抚摸贾敏的头发,贾敏妩媚地看他,慢慢跪了下去……

*********

何天宝去找田文炳。说他的一个「关系」从塘沽港运了几车皮的货物来,被

警察扣了。

这次等了整整一下午才见到,田文炳大模大样地听他说了来意,问:「你知

道你朋友办的什么货?」

何天宝说:「说实话这人不是我朋友,是我上司的朋友。」

田文炳叫了个人进来吩咐他去问问,那人装腔作势地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

说:「这人是上海滩大流氓吴四宝的人,吴四宝从香港进了一批西药,这小子是

个押货的。」

田文炳忽然睁眼问:「吴四宝?特务委员会的吴四宝?」

何天宝点头。

田文炳怒斥手下:「笨蛋,什么上海滩大流氓,人家是自己人,特工总部的!

快把货放了。」

那个押货的上海流氓感激涕零,给田文炳送了一个沉甸甸的礼盒,又拉着去

日本妓院喝花酒,拉了何天宝金启庆等有的没的二十多人作陪客。

田文炳立刻摇头,说:「不行,倒不是我假正经,只是需要小心,爲了一时

快活,沾上脏病可不划算。」

那流氓仿佛被侮辱了,严肃地说:「我能给您找那些不干不净的?我有路子,

咱们去皇军慰安所的,刚从朝鲜运来的新人儿,军医检查过,保证干净。」

那流氓的路子竟然是何天宝的老熟人辉子,热情洋溢地跟所有人打招呼,对

何天宝格外亲热。

路上何天宝跟那流氓攀谈,故意问他西药爲何走塘沽不走上海,那流氓信口

说是船长喝醉偏离了航道。

辉子开车带他们到八大胡同的一家日本妓院,这日本妓院格局果然跟中国的

不同,门口立着日文招牌,还有两个日本兵站岗。

进去先洗澡,日本军队澡堂的格局跟扬州澡堂不同,好像一条流水线,进去

之后,第一个房间一排小凳和水盆,先洗脚,然后到下一个房间淋浴,最后去泡

澡,有很丑的日本女人帮忙抆背。

出来换了日本式浴衣,有日本老鸨引到一间和室,房间很小,榻榻米上什么

都没有。

门拉开,一个和服女人走进来,端正跪好,说:「斯密马赛。」

何天宝知道她说「请多指教」,故意装傻,想要显出自己是中国人:「苏姨

妈菜?那是什么菜?」

和服女人捂嘴一笑。

何天宝扬眉:「你是中国人?」

和服女人脸色变了,职业性的微笑一扫而空,说:「是,我是无锡人。」

何天宝苦笑:「我们还算半个老乡,我是南京来的。」

和服女人不再说话,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两分锺后,她开始解衣服。

何天宝摆摆手,说:「算了。」

和服女人讥诮地笑:「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不用不好意思。」

何天宝说:「你家里有什么人吗?也许我可以……」

和服女人摇头:「救我出去?他们有那个本事吗?即使他们把我弄回去,我

回去怎么生活呢?」

何天宝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和服女人继续脱衣服。

何天宝按住她的手,说:「你说得对,我确实帮不了你,可我也不想……」

和服女人停下了动作,低着头,肩头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何天宝拍拍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