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1 / 2)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时候,何天宝只觉手臂酸痛,温香满怀,睁眼一看,自己

竟然滚到了大炕的尽头,将贾敏紧紧抱在怀里,自己的手握着母亲的乳房,晨勃

的阳具正顶着她的屁股。贾敏背朝着他睡,脸几乎贴上了墙壁,昨晚想必是躲无

可躲。

何天宝感觉到掌中传来一阵嫩滑温暖,依依不舍地放开怀里丰腴的肉体,慢

慢抽出压在贾敏颈下的左手,缓缓起身。

贾敏忽然动了,她仍然面朝墙壁,背对着何天宝,拉薄被裹住身体:「你自

个儿出去吃早点吧,我很困,想多睡会儿。」

何天宝慌乱地起身穿衣服,跌跌撞撞地穿过满院闲晃的鸽子,悄悄走进厨房,

在米缸里摸摸,摸到一个沉重的油纸包,里面包着何毓秀带来北平的那把 m1911

——贾敏一个星期未必会煮一次饭,米缸是全家最安全的地方。

右手持枪,左手去拉枪机,却又停住。

何天宝想,自己拿了枪能干什么?杀了母亲然后自杀吗?这算什么?殉情?

又想起昨晚贾敏一再强调的「那只是演戏我们只是逼不得已」, m1911的枪机变

得格外沉重,拉也拉不开。

拿着手枪发了会儿呆,何天宝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要代表汪精卫参加吴菊痴

的葬礼,把枪重新藏进米缸,又回房去换衣服。

衣柜在北屋,经过堂屋的时候何天宝往南屋看了一眼,贾敏蜷成一团面朝墙

壁躺着,一动不动。

贾敏听到他的动静,开口说:「我没事,就是想睡会儿,你走吧。」

「国事爲重、抗战爲重……」何天宝一路给自己打气,先去银行领了一千大

洋的电汇,问了问价钱,把五百多大洋换成中国联合准备银行的「联银券」,这

是华北日军和汉奸主导的占领区货币,刚刚发行两年,官价和黑市兑换价已经差

了一倍,何天宝把钱全换成岳飞头像的五元票子,恶心一下汉奸们。

虽然吴菊痴只是个小汉奸,但毕竟死在七七事变纪念日,所以死得光荣,吴

菊痴的葬礼搞得很风光,挽联幛子什么的白花花摆满了一条街,好像夏天里下了

场雪。

何天宝交了随礼被引入凉棚下坐下,吴菊痴生前友好一半是文人一半是艺人。

主事的给何天宝单独安排了一张桌子,又带来一位唱大鼓的年轻女人做陪客。那

女人穿白色旗袍,姿色平平偏打扮得妖里妖气,出席葬礼嘴唇涂得血红,旗袍下

露出裹着肉色丝袜的大腿。

北平人就没有不能聊的,这唱大鼓的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还时不时搔首弄姿

一下。何天宝心不在焉,只看着她嘴巴在动完全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心中感慨:

同样是烫发化浓妆穿旗袍,爲什么贾敏穿起来就风情万种又潇洒大方,这女人就

像个妓女。他在心里回答「情人眼里出西施」,然后自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田文炳也到了,他是齐燮元的心腹,担任北平方面特务机构——

保卫局的局长。田文炳是个五十来岁的小个子,说话带着河南口音,抑扬顿挫,

加上姿态做作,就像唱戏一样。两人从前在南京的饭局上见过,保卫局没能清除

恐怖分子、连续搞出闹市开枪杀人的场面,他似乎压力很大,憔悴了不少。

田文炳递了张名片给何天宝。何天宝看了看,正面中文,背面日语,华北治

安总署军谘局局长。何天宝没听说过这个局,就问:「田局长,您不是管保卫局

的吗?」

「呵呵,这次北平政府改组成委员会,我们这个小庙也趁机换了块牌子,」

田文炳说,「你没听小曹提起?」

「小曹?」

「就是你隔壁的小曹嘛,他是我们局的。」

何天宝作势皱眉:「仲韬兄,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监视起自己人来了?」

「您误会了,我是好意。小曹懂日语,喜多先生也认识他。何先生初到北平,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曹都可以。」田文炳又对何天宝说,「小曹是我多年

的老部下,我们很熟的,所以我知道他隔壁的院子最近空了。听金五爷说要帮何

先生找房子,我就自作主张,帮你租了这间。」

何天宝微笑:「田局长费心了。」

「小事,金五爷跟我是老朋友了,咱们都是自己人。」

何天宝漫不经心地观察田文炳的表情,田文炳满脸诚恳的笑容。他热心地给

何天宝介绍各路人物。

各大汉奸还有尚小云等京剧名伶都送了挽联,这些挽联送到的次序也有讲究,

齐燮元的字是最后擡进来的,齐燮元本人没来,由他的一个外甥送来,写的是

「文坛风冷」,字写得不错,不当汉奸卖字儿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何天宝被那唱大鼓的搅得十分不耐,田文炳远远看见,把齐燮元那位甥少爷

拉来给何天宝介绍,说这是冯修运,辅仁大学的学生,两位都是新派学生,正好

多亲多近,意思是让冯修运做陪客。

唱大鼓的识趣走开,这冯修运穿件长衫,一身学生气,小小年纪相貌态度就

带着北平式的礼貌与忠厚,热心地跟何天宝攀谈。何天宝这大学生是假的,只当

过六个月学生,剩下的时间都在舞刀弄枪,遇上真学生就是李鬼遇上李逵,跟他

也没什么聊的,哼哼哈哈地敷衍着。

好容易到了吉时,一个不知是吴菊痴什么人但是年龄太大绝不是吴菊痴儿子

的人摔了丧盆子干嚎几声。大家列队上车,吹吹打打地擡着棺材绕城半圈,擡出

广安门下葬。然后大队人马原路回城,在河南饭庄子厚德福摆酒。

当初河南人袁世凯当国时北平流行河南菜,出现了许多河南馆子,后来袁氏

倒台,河南饭馆大多烟消云散,只有厚德福屹立不倒,除了有拿手菜之外,最大

的好处是这地方原本是大烟馆,光绪年间因爲没能更新牌照而改了饭馆,但雅间

里仍然保留着一些精美的烟具烟榻,最适合有瘾君子的场合。

吸大烟的都去后面雅间,没有嗜好的就在外面入席。何天宝没话找话:「想

不到华北还有这么多人有烟霞癖。」烟霞癖是鸦片瘾的美称。

冯修运忽然说:「愿意当汉奸的人中间,许多都吸鸦片,不知道是因爲意志

软弱而吸鸦片,还是因爲吸鸦片而意志软弱。」

何天宝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反应才合适,干笑两声,当没听到。

冯修运又说:「最荒谬的是,从前是洋人运鸦片来毒害国人,现在各地军阀

纷纷种鸦片赚快钱,反而把洋烟都赶走了。从前北平至少是表面禁烟,沦陷之后,

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沦陷」都说出来了,何天宝无法装聋作哑,上下打量冯修运。

冯修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何天宝满脸茫然。

这时冯修运忽然微微提高了嗓门,说:「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洁罗杰斯当然

会继续合作的,不然我们来赌一下。」

何天宝知道有人靠近,就跟着转换话题说些电影明星。之后两人身边人来人

往,他竟然始终没找到密谈的机会,过了十来分锺,有几个一样的世家子弟跟冯

修运打招呼,冯修运去应酬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指示,那唱大鼓的又凑了过来,何天宝只好敷衍着跟

她聊天,没话找话地问:「你认识吴先生吗?」

「偶尔跟他一起出去吃饭喝酒,瞎混。」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英雄侠义。」

何天宝一愣:「英雄侠义?」

「老吴本来就是专门写我们艺人的文人,这二年发迹了也不忘本,照顾我们

不算,还爱打抱不平,替我们出头。去年冬天,王克敏带着小老婆去吃安儿胡同

烤肉宛吃饭想插我们的队,我们不敢出声,刚好吴菊痴也在那里吃饭,站起来就

把王克敏给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