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时,何天宝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发现自己双手从背后抱着贾敏,一只手按在贾敏的小腹上,一只手抓着她
的乳房,腰胯紧紧贴着贾敏的屁股挺动,鸡巴隔着衣服在她屁股上蹭个不停。
他赶紧松手,滚到炕里面,面朝下趴着装睡,只觉得左臂酸痛,右臂上全是
汗,也不知道这样抱着贾敏蹭了多久。
贾敏起身,整整衣服,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出去了。她真是个独特的女人,
轻佻的言行她做出来,就全无淫亵之感,只是洒脱自然。
何天宝也起身,坐在那里,连续几夜没有睡好,头脑发沉,懵懵懂懂,想着
昨晚的事情,觉得又荒唐又害羞又好笑,不由自主地,也轻轻笑了一声。
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十来分锺,忽然听到院门开了又关,贾敏提着早点进
来,在院子里说:「起了吗?起了就来喝豆浆吧,还有顶好的炸圈儿。」
何天宝答应着走出来。
贾敏把早点摆在桌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下个礼拜就是公历8月13日了。」
他们俩是7月13日相遇然后开始扮演夫妻的,按照本来的计划,在8月13日前
后,「於秀」会暴病死去。
还有一个星期就熬到头了……还有一个星期!
何天宝忽然想起,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到时候要假戏真做、杀了母亲爲父
报仇。
他声音干涩地应了一声「嗯」,忽然胆战心惊,不敢看贾敏,匆匆出来三口
两口吞了早点就逃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但如果这次放母亲离开,恐怕今生再也不会有报父仇的机会。
左右爲难,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自己忙起来。
所以何天宝以十倍的热情投入这个苏浙皖商会的工作,拖着金启庆看了一天
房子,风风火火地订下了阜成门城墙根下的一处院子,电告南京说打算九月之内
就挂牌开业。
这地方本是个大车店,后来几经转手,战前是个福建人开的南货行,七七事
变后,东主阖家逃回了老家,产业被日军没收,分成两半使用,门面继续出租,
后院征用,驻扎了一个中队的日本兵。何天宝喜欢这里跟金鱼胡同一东一西,在
北平城的两端。何天宝觉得自己可以早出晚归,甚至借口宵禁住在这里,减少跟
母亲同牀的尴尬局面。另外住在日本军营旁边,也可顺便显示自己跟日本人心无
芥蒂。
宁沪商人通过不同渠道向何天宝和南京诸公表示对地址不满,连华北自治委
员会的人也有意见,没人愿意每天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跟南京打交道。周佛海的秘
书打电话来转告商人们的担忧,又询问各种事项进度,何天宝直说一筹莫展,他
就是希望南京不满意,赶紧换个人来北平,把自己弄回去。但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何天宝想要被换,南京却毫无换将的意思,大概也是没人愿意来。
北平有专门帮人操持场面的知客,金启庆给何天宝介绍了一位帮忙筹办。这
位也是旗人,姓舒行六。金大爷和舒六爷委婉地暗示东家,日子太急,地方选得
又离日本驻军太近,到时候来的商人会少。但是何东家根本不在乎能联络多少商
人,只要把日程排得极满,忙到三过家门而不入才好。
实在没事做,何天宝也不回家,就在六国饭店金启庆那儿泡着。去的次数多
了,何天宝注意到每次都是金大嫂先上了茶就出去了,过了一个多锺头领着那小
老妈儿悄悄地溜了进来,然后由小老妈儿端茶续水地伺候,看样子金启庆这老妈
子不是长雇的,而是住在附近的救兵,遇到请客之类的场面就临时招来摆摆门面。
何天宝自从见过这小老妈儿两面,总觉得她什么地方不对,后来留了神,看
她大概四五十岁年纪,身量矮小,忙里忙外手脚麻利,俨然是训练有素的模范下
人。这么个干净利落的女仆怎么会找不到宅门儿里的稳定差事,非要在金启庆这
充当工作不稳定的临时演员?
要说是北平或者天津的日本特务机关派来监视金启庆的,可金启庆身边已经
有辉子了。
三五天功夫,诸事都有了眉目。新房子里房东雇了十来个人,从房顶到外墙
都在粉刷打扫,就等着何天宝付三个月房租了,何天宝这才想起自己的钱都给了
贾敏,他是带着两个月的活动费来的,南京再支钱要等到九月。
南京没钱就找重庆要。何天宝叫车去了满清故宫。何天宝从天安门进去,看
了三大殿,从东华门出来,经过锡拉胡同,走进一家名叫玉华台的饭馆。
进店坐下,伙计迎上来,安排座位,敬香烟上茶水——何天宝接了烟没有抽
而是夹在耳朵上——才问吃什么。
「听说你们的淮城汤包出名,先来两笼尝尝。」
「这可真是不巧了,您老别见怪——我们今天没有汤包,材料不好买。」伙
计说的是南方口音,但态度却学足了北平伙计的殷勤,「我刚才在厨房看见今儿
早上新买的豆腐茄子不错,还有新送来的鲜鱼,要不然我给您配两道家常菜?比
两笼汤包多花个几毛钱,而且又新鲜又丰富。」
「那麻烦了,我天生一样脾气,不吃豆腐不吃茄子,也不吃鱼。」
伙计看看何天宝,问:「要不您来碗面?扬州油爆虾浇头,跟北平的大大不
同。」
何天宝有些失望,说:「就要这个。」
这玉华台是军统在北平最老的情报站,始建於北伐时期,多年来一直深藏不
露,潜伏而不行动,直接向戴笠报告。后来王天木叛变,军统在北平的情报网被
扫荡一空,只有这里和美国校长司徒雷登罩着的北大幸存。
两人刚才的对答都是暗号,何天宝说不吃豆腐不吃茄子,就表示说他有事情
希望跟北平站的首脑面谈,点菜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暗号,如果领导在,伙计就会
推荐灌汤包,如果没人在或者不方便见面,伙计就推荐面条。
何天宝事先准备了张字条,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塞进了那伙计袖子里。伙计
转身去了。
纸条里的信号,是表示状况紧急、请求重庆帮忙调两万日本军票应急,同时
设法运动汪僞政府把他调回南京。
何天宝确认身边无人注意,从耳朵上摘下香烟,在手里把玩,烟卷侧面写了
一行小字:「老父沉冤,与敌同眠。请诛毒妇,洗心革面。」
是何毓秀的字。
想到「与敌同眠」四个字,何天宝只觉得脸上发烧,把烟噙在嘴里,借点烟
遮脸,装作火柴不好用连点了几次,觉得脸上的红热稍褪,才点着了烟慢慢吸着。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没有感到一点高兴或者放松的感觉,只觉得心乱如麻,木
然地吸着烟,忽然想到烟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烟雾呛喉,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伙计过来给他倒茶,何天宝摆摆手,说:「没事儿,你给我弄壶酒来。」
酒来了,是二两的小壶,入口一尝,是陈年女儿红。何天宝一口吞掉一杯,
叹口气又喝一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余烟还没散尽,酒壶已经空了。
酒劲上涌,何天宝作了决定。
他抽出一根香烟,也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三十天后,共谍诈死,假戏真做,
灵前血祭。
何天宝把烟放回烟盒,过一会儿重新打开,自己噙一根,叫住路过的伙计,
随口问了问去景山的路,把写了字的烟给他作爲打赏,伙计点头哈腰接过夹在耳
朵后面,走了。
过了一会儿,伙计端来了一盘浇头和一碗白水面条,往桌上搬面条时低声对
何天宝说:「您刚才说的事没问题,还有让您等到九月底再办。」这也是信号,
就是何毓秀同意了追加拨款。
多等一个月?何天宝一愣,他请求款子的时候没想到会全额批准,所以按惯
例报了两三倍,如果这两万下来,还够多养贾敏一个月。跟着明白过来,九月二
十二日是贾敏生日、也是父亲忌日。
公历九月二十二是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母亲的生日,父亲的忌日,何天
宝想最后帮母亲过一次生日。